2018年，对我来说是忙碌的一年。

那个时候，环保督察/督查还很多，作为跑口记者的我，经常要被生态环境部叫去参与跟组报道，因此也有幸参与了蓝天保卫战、黑臭水体整治等各种类型的督查，还有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的“回头看”。

不过，手忙脚乱的间隙，我还是非常幸运地参与了一个行业重要会议。

这年8月的一天，全国工商联环境商会召开了一次闭门会，讨论“融资难，融资贵”问题，我受邀参加。

在这次会议上，我才第一次知道环保产业已经到了如此危机的时刻，很多环保企业已经“卖身求生”，剩下的也在艰苦挣扎之中。

这一年3月，神雾集团发布公告称，将引入金沙江资本、湖北长江产业投资集团、光大集团等战略投资者，涉及金额50亿-70亿元。

到了5月，盛运环保也公告，控股股东开晓胜拟以协议转让等方式将所持有的上市公司全部股份（13.69%）转让给川能集团。

进入6月，三聚环保又与北京市海淀区国有资产投资集团有限公司签署合作协议，由对方受让三聚环保60亿-80亿元的债权及应收账款。

▼图片来源：三聚环保

环境商会首席政策专家骆建华说，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个别现象，但直到有一天全国工商联环境商会开会，企业家们纷纷反映融资困难，“我们才知道这是个普遍情况”。

参会的环保企业家说，“环保企业现在面临的不是发展问题，而是生存问题。很多企业的现金流状况已经像草原旱季最严重的时候，快要饿死了，整个行业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为什么会出现资金链危机？与此前半年内出台的PPP“踩刹车”、资管新规等政策有关。在此之前，环保行业形势一片大好，企业都拼尽全力拿项目，通过各种渠道融资，杠杆高企。结果，政策层面突然收紧，“市场上1/4的水没了”，引发银行抽贷、法律诉讼等，环保企业一下子就被“精准打击”了。

▼《关于规范金融机构资产管理业务的指导意见》（又称“资管新规”）。图片来源：中国人民银行

“环保行业是一个需要持续、大量、低成本资金注入的行业，跑在前面的企业一定是高杠杆的。新政出台后，使得他们必须先于其他企业死掉，或者在自己脖子上插一根草标，把自己卖了，这是不公平的。”一位环保企业家说。

但不管怎么样，在此情况下，企业只能先自救。首先是卖项目（有人把它比喻为“卖儿卖女”），项目卖完了就卖公司（“卖自己”），希望引进战略投资者，把企业盘活。

这也是2018年，很多环保企业“卖身求生”的原因。

参加完那次会议后，我写了一篇报道《“环保行业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部分环保民营企业卖身求生》，在行业内引起了小小的波澜，认识的朋友跟我在微信上私聊，说我道出了环保企业的心声。

不过，当时的局势，显然不是全国工商联环境商会的一个建议（他们在这次会议后提交了一份建议），或是我的一篇小小报道就能左右的。在那之后，东方园林、清新环境、碧水源也相继易主，环保行业迎来了大家所熟知的“混改潮”。

时光荏苒，转眼来到了2025年，环保行业又发生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据全国工商联环境商会统计，截至11月底，这一年已经有至少10家环保上市公司易主或筹划控制权变更了，大有赶超2018年之势。

2025年刚开年，就传来了博世科筹划控制权变更的消息。1月13日晚，博世科发布公告称，公司时任控股股东宁国市国有资本控股集团有限公司正筹划重大事项，可能导致公司控股股东及实际控制人发生变更。

▼图片来源：博世科

近年来，博世科控制权变动频繁。2021年2月由王双飞、宋海农、杨崎峰、许开绍变更为广州市政府，2023年5月又变更为安徽省宣城市宁国市国资委。如果这一次再度变更，那将是他们在四年内的第三次易主。

到了1月20日，谜底正式揭晓，原来神秘买家是南化集团，而背后的实际控制人则是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

博世科回归广西，掀开了2025年环保企业“易主潮”的大幕。从那时起，深水海纳、万德斯、太和水、中晟高科、冠中生态、中环环保、中持股份、嘉戎技术、天瑞仪器等企业相继登场，纷纷发生控制权变更。

3月6日，深水海纳发布公告，公司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李海波及其一致行动人与茂名发展集团签署了《备忘录（二）》。交易完成后，公司控股股东将变成茂名发展集团，实际控制人则变更为茂名市国资委。

4月7日，太和水发布公告，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何文辉先生拟通过协议转让的方式向北京欣欣转让其12.00%的股份，转让总价为396,545,958元。交易完成后，北京欣欣成为公司控股股东，公司实际控制人变更为何凡、蒋利顺、董津。

5月20日，万德斯股权转让事项完成工商变更登记，公司股东变更为瑞源国际，其背后则有奇瑞汽车的影子。

▼图片来源：万德斯

7月22日，中晟高科发布公告，公司控股股东苏州市吴中金融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一致行动人苏州吴中区天凯汇达股权投资合伙企业(有限合伙)拟以协议转让方式，转让其22.35%股份給福州千景投资有限公司(下称“福州千景”)。交易完成后，公司控股股东将变更为福州千景，实际控制人将变更为翁声锦与何从夫妇。

9月28日，冠中生态公告，控股股东冠中投资及实控人李春林、许剑平拟分两期向杭州深蓝财鲸人工智能科技合伙企业协议转让所持公司15.5%股份，并放弃剩余股份表决权，公司控股股东将变更为深蓝财鲸，实际控制人则变为靳春平。

10月13日，中持股份股东长江环保集团通过公开征集方式，协议转让其所持中持股份的全部股权。到了10月26日，首个公开征集期结束，有一家意向受让方提交了申请。

时间来到年底，环保企业易主的节奏再度提速，一个月之内就有3家“官宣”。

11月10日，中环环保控股股东变更为北京鼎垣，公司实际控制人变更为刘杨先生。

11月30日，嘉戎技术“卖身式”并购，控股股东将变更为厦门溥玉，实际控制人则变更为胡殿君。

同一天，ST天瑞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刘召贵又筹划公司控制权变更相关事宜，该事项可能导致公司控股股东及实际控制人发生变更。

还没到12月，环保行业就先后有10家企业传来易主或筹划控制权变更的消息。

而根据以往经验，年终“冲刺”阶段，往往还会有大事件发生，好多重要的事项也都希望赶在年底前落停（例如2020年12月29日中持官宣引入长江环保集团）。按照今年这态势，不排除12月还会有重大收购事项“官宣”的可能。

今年这一波“易主潮”，跟2018年那波有啥异同？

先说共同点，两者的直接原因都是因为“钱”。

2018年那波是由于PPP“踩刹车”引发的银行抽贷断贷，而今年这波则是因为业主支付能力下降引发的应收账款危机。

今年的这一波应收账款危机，其实也早有预测。还是在2023年6月的时候，“环保圈”就写过《环保产业应收账款，十万火急！》，呼吁大家重视应收账款问题。

可惜，当历史的大势来临之时，我们这一点微薄的力量显然是难以阻挡的，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最后，再说说今年这波“易主潮”跟2018年那波有啥不同。

首先，环保企业不好卖了。

2018年的时候，行业还蒸蒸日上，“三大十条”发布没多久，各种督查走马灯式地降临，资本市场对于环保板块还非常看好。

所以，那时候环保企业也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只要吆喝一声，基本上都能卖出一个好价钱，成为地方国资眼里的“香饽饽”。

但到了今年，形势已然发生逆转，虽然也有不少企业易主，但价钱肯定没有前几年那么乐观了。

典型的例子，就是中持股份公开征集转让。10月13日发布消息，10月26日首个公开征集期结束，结果只有一家意向受让方提交申请。

▼图片来源：中持股份

这唯一的一家意向受让方，还是一家半导体公司。

要知道，中持股份好歹也算行业内比较有名的一家公司，旗下又有“宜兴城市污水资源概念厂”这样的明星产品，结果10个交易日的征集期结束，只有一家企业报名，而且还是个“外行”。

只能说，环保概念股现在差不多已经跌倒历史“谷底”了，再加上今年形势不好，转让企业多，“供大于求”，所以就连中持股份这样的公司也无人问津了。

其次，国资离场。

2018年的那波，甭管是哪家环保企业卖，收购的基本都是国资。

不然怎么叫“混改潮”呢？这个“混改”是国企混改民企，而不是民企混改国企。

不过，到了今年，国资明显就没有那么活跃了。已经发生的10起案例，好像只有博世科和深水海纳两家是被国资控股了。

更有甚者，还发生了“反向混改”，即国资卖给民资。

7月23日，中晟高科发布公告称，控股股东吴中金控的一致行动人天凯汇达与福州千景签署股份转让协议，福州千景将以20.04元/股的价格受让天凯汇达持有的27,883,590股无限售流通股，占公司总股本的22.35%，总价5.59亿元。

▼图片来源：中晟高科

本次交易完成后，中晟高科控股股东将由吴中金控变更为福州千景，实际控制人则由苏州市吴中区人民政府变更为翁声锦与何从。

也就是说，中晟高科的实际控制人，由国资变成了民资。

之所以出现这一景象，有人分析，第一是国资战略收缩，回归核心业务；第二环保行业已经从“政策红利”转向“市场红海”，不再被看好；第三是标的资产盈利欠佳，所以退出部分项目回笼资金。

第三，后续整合难度降低。

2018年的那波“混改潮”，经常有人把它比喻为“结婚”。

不幸的是，这场民企嫁给国企的婚姻，婚后生活不是那么美满，好多都发生了家庭矛盾，有的甚至又“离婚”了。

这里说的“离婚”，是指国资完全收购民资股份，民资彻底退出。

当初结婚的时候，双方往往还憧憬婚后的美好生活，民企的活力+国资的资源，想一想都觉得前途无限美好。

但真正过日子以后，他们才发现，国企的条条框框太多，往往导致丧失很多机会，让民企小股东干着急。

双方的经营理念有时也不一样，有的想往东，有的想冲西。

最终，磕磕绊绊的，双方只能分道扬镳。一家独大，就算决策错误了，也比扯皮和内耗强。

这些问题，在今年这一波“易主潮”中，可能也会发生，但概率却大大降低。

因为合作的双方基本都是民企，基因差不多，思维方式也没那么大差异，这就为今后的合作奠定了基础。

总的来说，虽然都是“易主潮”，但2025年已经与2018年完全不一样了。

买卖的双方不同，行业的大形势也不同，所以易主之后的动向也可能发生很大的改变。

未来，这波“易主潮”会走向何方？对行业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环保圈”将继续关注。